马加爵小时候因性格孤僻,自家哥哥和姐姐们都不愿和他一起玩,上学后同学们也都不愿跟他交朋友,进入大学后同学们甚至都躲着他,没有人真心待他,这让马加爵倍受“歧视”,倍感孤独,性格愈益极端,心理也愈益扭曲,最终只因一点“火星”便“火山”喷发。
同样是在“9.28事件”的网络评论中,一位网友提及一位农妇在12年内先后毒杀小叔子家四个儿子的“故事”,而该悲剧的起因竟是生了儿子的弟弟经常嘲笑没有儿子的哥哥!在悲剧发生时,谁会想到这平素不经意间的歧视和冷漠会渐进累积出如此巨大的“仇恨”能量。
其实,社会极端事件的愈益增加与社会的愈益冷漠化呈现正相关关系。正如“9.28事件”的一则评论所言:“毋庸置疑,他该死!可是为什么事件会演变到如此地步?还是由于我们的社会、群体缺乏包容心、同情心。一个人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你是拉他一把还是踹他一脚,决定了社会的和谐稳定程度。”
诚哉斯言。虽然社会冷漠不是冷血事件的全部原因,却是其土壤之一。
金钱的冰冷与功利的炽热淹没了社会的温情
冷漠化的社会不是人们所希望的,自然也不是人们有意推进的。那么它是怎样形成的呢?
在特定历史阶段的特定社会,都有着自身的特点。细心的人们会发现中国社会近来已经越来越功利化,甚至说势利化。
前段时间读到萧功秦的一篇文章,谈及华人社会的一个共性特点,就是我们的社会价值已经高度单一化,物质财富的多寡成为衡量成功与否的唯一标杆,而不论我们是居住在大陆,还是在港澳台,甚至远在欧美的华人社区。
当金钱的欲望充盈人们的头脑后,人们便容易形成不择手段的“攫金”动机和行为,为了金钱可以抛弃友情、亲情乃至基本的做人良知,社会冷漠与作恶冷血也就变得不那么费解。
过去,在中国亲属关系和邻里关系是社会温情的主要载体和体现,如今在金钱利益关系的冲击下也日益冷淡。走亲串邻的活动不仅越来越少,而且愈益讲求效率和效益。据笔者观察,在一向重礼的中国山东,如今逢年过节,很多人都是一天走上几门亲戚。到亲戚家后,应景式地说上几句话,放下几张百元大钞,便拔腿走人,把客人留下来吃顿饭对主人而言已经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如此,亲戚味已越来越淡,亲情已逐渐让位于金钱应酬。
当一个社会越来越崇尚“权钱势”时,那么过去用以凝聚社会、增加社会温情的“真善美”便只能日益退却。于是,也便有了越来越多的冷血事件的发生。
社会的功利化必然渗入家庭和学校教育,并由二者再造和强化,进而从根本上侵蚀社会既有的温情。
当父母通过自身的言传身教鼓励孩子要成功、要出人头地并不计成本地打造“成绩王”时,当孩子本应在周末和节假日与父母一起沐浴家庭温情,却越来越多地被父母送进各种“特长”辅导班时,人性的冷漠也就开始萌芽了。
当为人父母者对尚懵懂无知的幼儿灌输和小玩伴一起玩耍“要争要抢”时,在成人父母教导未成年孩子在与他人交往中“不能吃亏只能赚便宜”时,当为人处事的传统社会美德“温良谦恭让”被普遍当作“庸傻憨卑懦”时,社会冷漠的毒素就已经潜滋暗长了。
与父母的期望和社会的“引导”相适应,学校教育也已经为功利化所统御。韩夫子“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的千年古训,如今已经大异其趣,“树人”的教育宗旨窄化为“授技”。感觉当下中国的学校,不论各类各级,好像都要统统办成“技校”,各类各级教师似乎都要统统转变为“技师”。
家庭引导与学校教育的高度功利化,塑造了走向社会的唯技能至上的高度“单向度”的“新人”,而包含在丰富人性内涵(可能性)中的社会关爱却变得干瘪匮乏。
除了家庭和学校,社会传媒对社会冷漠的形塑作用也越来越凸显。
社会传媒对社会价值的引导本就至为关键。在传媒越来越发达的今天,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传媒是在炫富、炫酷,而少了人性善和社会温情的培育。在中国,愈益泛滥的电视剧“市场”,除了争权夺利、阴狠残酷的宫廷剧,就是刀光剑影、虚幻缥缈的武打片和炮火连天、血色弥漫战争片。其中,杀人是如此的快意恩仇,死人是如此的稀松平常,仇恨是如此的永恒不灭。
而很多倍受欢迎、无时不在的网络游戏,几乎是色情与暴力的合体。长期浸润于这种视听中的人们(特别是那些年青人)会有怎样的“收获”?在网络虚拟世界里的“游戏人生”和快意恩仇的杀戮,怎么能不助长个体的暴力倾向和对(真实)社会的麻木冷酷?看到一些网游成瘾的年轻人在外出时麻木冷漠的表情,总是让人产生冷悸的感觉。
技术进步与货币的合力“减少”了人对社会的依赖
如今,技术进步日新月异,商品货币关系愈益发达。
吊诡的是,当社会的发展与技术的进步在使人们越来越社会化、越来越依赖社会的时候,“社会”在人们的日常感知中反而越来越抽象化,我们身边的“社会”仿佛离我们越来越远。
通过发达的互联网,我们几乎可以网购我们需要的所有物品和服务,我们可以“遨游”整个有形世界,我们还可以充实我们的精神世界,我们可以于万里之外交朋友,我们甚至可以通过网络挣钱谋生……于是,我们身边的商店、饭馆,甚至我们的邻居,与我们的交集变得越来越少,我们越来越“宅男宅女”化。虽然客观上我们变得须臾离不开社会,一次短时间的断电断网都会让我们不知道接下来的几分钟怎样“生活”,但我们却越来越少地走进我们身边同样真实、有形的社会。
其实,即使需要走入身边的社会,因为我们有了强大的传媒终端,我们同“社会”的互动也越来越少。我们利用多功能手机可以轻松地乘车,可以轻松地寻人寻地,可以轻松地刷屏来打发乘车(或乘机、乘船)的无聊。如今我们都可以看到,在公共交通工具上的乘客几乎全在玩手机(或带着耳机听音乐)。过去出行时的询问求助以及与周围的人闲聊解闷,如今都不再必要,人们之间真正成为“陌路”。其实,这种情形在家庭中,在学生宿舍中,在一些私人聚会场合,又何尝不存在?只不过是在不同程度地发生着。
总之,我们对身边社会的需求越来越少了。长此以往,我们便会感觉我们对社会的依赖仿佛越来越小了,我们似乎没有必要再对其温情脉脉。
如果说技术进步使人们减少了对身边小社会的客观需求,而货币崇拜则在主观上降低了我们对社会的重视和尊重。
社会是人的集合体,对社会的尊重就是对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的尊重。但在货币崇拜的今天,当我们为商品或服务支付了相应货币之后,越来越多的人便会理所当然、心安理得地当起“上帝”(当然不是仁慈的上帝),对那些供货商、建筑工、装修工、家政服务员等各色服务人员盛气凌人、颐指气使。我们经常会看到有人对某商场服务员或者饭馆小店员颐指气使或不依不饶的场景。
笔者就曾经目睹过这样的场景。当时是一对学生模样、保养很好的青年男女,好像因为搬运工弄坏了他们的一件物品,便在小区的道路上长时间对那名黑瘦的工人师傅声色俱厉、不依不饶,而不论对方怎样道歉及请求变通解决。几年过去了,当时那对年轻人咄咄逼人的气势,我至今仍然印象深刻。是的,收钱做事,毁物赔钱,天经地义,但对方只要不是在卖笑,我们还是应该尊重其做人的基本尊严吧。
在“有钱就是大爷”或者“出了钱就是大爷”的社会氛围中,尊重、理解和包容的精神便严重缺位,而冷漠、冷酷就会不断地在社会中传染、复制和肆虐。
减缓社会冷漠需要从每个“原子”做起
社会冷漠,害在社会,也成在社会。
而如今,世界在扁平化,社会在原子化、冷漠化。社会的原子化成为社会冷漠化的历史结构性原因。因此,若要减缓社会冷漠,需要从“原子化”的个体做起,需要每个社会“原子”都能够为社会增加点滴的温情、热情乃至“多情”。
虽然扁平化、原子化的历史结构和大时段的生产生活方式短期内难以改变,但随着历史的发展,人的主观能动力也在提升(至少存在提升的巨大可能)。此况下,转换实用主义的短视社会观,代之以对作为“同类”的人的真正尊重的社会价值伦理,减缓社会冷漠并非无望。
当家长们养育孩子时不再过于“望子成龙”,而代之以“望子幸福”时,当家长们不再以丰厚的物质条件来“弥补”对孩子日常关爱的缺失时,作为社会“细胞”的家庭,应该会产生出克服社会冷漠、培育社会温情的原生内核。
当学校真正转向对未成年人的“成长教育”而非“成绩教育”时,当学校和学生之间不再是纯粹的“工具交换”的利益关系时,当广大教师不再把教育当作普通职业而是人生事业时,那么,具有应然社会责任的学校所培育出来的社会“新人”就会为社会注入温情的血液,而非被外界冷漠的社会所同化。
至于作为“原子式”存在的社会普通人,我们又能够在“原子式”的日常生活中为减缓社会冷漠做些什么呢?
当我们走出家门时,能否给清洁楼道的阿姨热情地打个招呼?能否给正在搬运小区垃圾的大叔一个温暖的微笑?能否给迎面走来的同小区的人们挥挥手或点点头?当我们走过单元楼或小区的门口时,能否耽误几秒钟的时间,顺手为后面(或前面)要进出的人们撑下门?
当我们在路上行走时,能否在需要时让对面的人先行一步?能否给错肩而过的陌生路人侧侧身?或者把手中的伞举高些?当我们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时,健康者能否主动礼让病残者?体强者能否主动礼让体弱者?年轻者能否主动礼让年老者?年老者能否主动礼让更老者?
而当我们受到这样善意的对待时,我们能否回以感谢的话语、表情或举动?
当我们驾车出行时,我们能否提前减速让行人先过马路而不至被我们的快速擦身而过受到惊吓?我们能否在经过有水的路面时主动减速以避免溅水于行人身上?当前面有车辆或行人影响了我们的车速时,我们能否不再一边狠命地按喇叭,一边在车内狠毒地咒骂?或者在超过车后还从车窗探出头去狠狠地甩下一句脏话或一口唾液?
当我们置身于各种公私场所时,能否对那些身体病残者,对相貌平庸者,对生活穷困者,对下层从业者,以及对各种特殊或弱势群体不再歧视或嘲弄?甚或主动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或关爱?
我们能否做到为富者仁,居贫者淳?我们能否做到为强者厚,居弱者宁?
倘若如此,我们不仅体现了素养,收获了尊敬,同时也温暖了社会,减少了怨艾和戾气。如此,我们的社会就会愈益充盈着温情而非冷漠。
千言万语,最后还是套用那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老话:减少社会冷漠与冷血,从自我做起,从小事做起,从当下做起。在社会日益原子化和冷漠化的当下,可能需要人们更“多情”些,更“博爱”些。
(注:作者是云南民族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讲师。